戒网一周挑战,我从中收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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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网挑战的源起

2021年7月5号,我开始了为期一周的“tech detox”挑战。tech detox这个词第一次听到是在黑镜第五季第二集里,社交网站”碎片“公司的创始人(据传原型是推特创始人Jack Dorsey)时常在周末会放下手机,远离社交网络,有时也会做长达十天的silent retreat,独自到沙漠中静思冥想。我本来兴致盎然准备去森林中租一木屋独处一段时间,但到头来大概还没有做好孤身一人与世隔绝的准备,于是决定拉上室友,从断网断社交网络(不断电子产品,但也只带了手机,手机基本上只用来看书)的tech detox开始,地点也从森林木屋一路“堕落”到了苏格兰城市Glasgow。

虽然计划造火箭,实际拧螺丝,但我依旧对于这次闭关非常期待。上一次连续一段时间断网已经是2017年11月在古巴的事情了。我们一行六人,出发时还并不全都相识,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古巴网络基建差,上网需要买上网卡到指定广场/酒店才有信号,绝对功不可没。正因如此,我们才能有那些大把的夜晚,喝酒,打牌,散步,跳舞,聊天,而不是“所有人都在玩儿手机”。至此之后我会推荐所有想要深入bonding的男男女女们,考虑一起去免签的古巴与世隔绝几天。

四年之后的第二次闭关,是更主动的。要上网,总是有网可上的。于是便更需要在出发前做好准备。把充满诱惑的微信,YouTube,Bilibili,Instagram都藏好或者删掉,下载好要听的歌,要读的书,发个朋友圈望周知——我可不想面对五日之后回来满朋友圈的“帮转!23岁中国青年于伦敦失联!不转不是中国人“的尴尬。

另一个让我对此次闭关挑战很期待的原因是,我已经想要尝试归隐有一段时间了。一个人,去一个新的国家,生活半年到一年。与朋友圈,工作,家人——甚至是这个世界,割裂开来。倘若有入世的那一天,中二的我,希望归来时像美剧《复仇》里的Emily VanCamp一样——是同一个人,却又不再是那一个人;浪漫的我,希望归来时,我能读得下去,也能读得进去《瓦尔登湖》;现实的我,知道半年或一年的归隐,仪式感大于其意义。那种抛下一切,可以很自私地完全拥有一段时间和空间,这种仪式感所要去印证的,是我拥有了背后所需要的勇气、自由、境界、健康、财力……我一边觉得,二十多岁的时候,有一年的时间只是为了自己活着,完全去支配自己做什么、在哪儿,本不应该是如此奢侈的事情;我一边又觉得,倘若我真的满足了去这么做的一切条件,我还会这么做吗?可能帮助我想清楚这个问题的方法,就是不要把“归隐一年”想成一个离散的0或1的问题,而是从一周,两周,一个月,两个月……这样慢慢开始。如此,所需的试错成本会低,也就不会发生那种“归隐三天转身出山”的尴尬。我也很好奇5天的戒网我会是一个怎样的状态,之后又能不能做到15天,50天,甚至一年呢?

戒断反应?

我本来还以为自己会有很明显的“戒断反应”——会因为不能发微信刷知乎看YouTube而焦虑烦躁,但后来发现其实并没有。而给我诱惑最大的几个瞬间其实是当我突然想到了,读到了或者聊到了一个什么东西想去搜的时候,我会下意识的想去点浏览器的app去搜索,却发现(还好)我把Chrome删掉了,于是对于不能马上获取这个信息有些不爽。也因此,我意识到曾经我以为我会很依赖我被动获取的信息(即push给我的信息),诸如email newsletter,知乎热榜,YouTube推送……但其实我没有那么需要,也没有那么在意它们。它们之所以曾经占据了我很多时间或是精力,只是因为我允许它们非常容易的接触到我(下载了app,放在了手机首页,开了推送)。而应对想要搜索知识的冲动,我的解决办法则是都记在Notes app里面。于是我有一个Note就叫“断网结束后我要搜索的东西”,里面有一些奇怪的东西:

  • 庞贝是什么(因为我听到了许嵩有一首歌叫庞贝)
  • 为什么Apple lossless music 只能下载15秒(因为我发现我提早下载的一些歌飞行模式播放播完前15秒就停了)
  • Insurgency是什么意思(读书遇到的)
  • Baylis & Harding White Tea & Neroli(一个咖啡店里很好闻的洗手液)
  • 斯堪的纳维亚旅游(读书的时候遇到的)

当然,回来之后,搜索这些也被我抛到脑后。这个实验告诉我,我想去主动获取的信息(即pull来的信息),其实很多时候也就是一些碎片化的冷知识。倘若我有网,我一定会纵容自己在读书/听歌时被一个“脑洞”打断,然后进到这个搜索的rabbit hole里面一去不复返,可能搜了半天我也不一定记得自己看了些什么。(我可能还会美其名曰我在践行2-minute rule) 更好的方式可能是不放任自己去做深度优先搜索,而是把我想要去搜的东西都放到一个队列里面,等之后没有这种搜索冲动了再过滤一边看自己还有哪些好奇的事情(比如现在我就完全不care那个好闻的洗手液叫什么了),然后再集中搜索一下。

我没有网的一天

我的戒网生活简单的令人发指:

11点 起床,洗澡,喝个咖啡

12点 吃午餐。住在城市的好处就是步行距离就有很多好吃的。当然,没有网的我就把选餐厅的重任都扔给了室友

2点 下午干过这么几件事:去城市里转转+想事情;陪室友打卡一些咖啡店;去了格拉斯哥的Kelvingrove Art Gallery and Museum;回家读书+想事情+睡午觉

6点 吃晚饭

8点 回家听音乐,读书(有一天也捣鼓了几个小时garageband

12点 睡觉(有一天也听了听下载下来的机核的podcast)

总结一下,基本上就是吃、睡、读书、走路、思考、听歌。

但我却觉得非常充实。

为什么充实?

首先,戒网挑战帮我把作息调了回来。我这次旅行之前一周作息有些问题,一直要到凌晨三四点才能睡着。躺着又睡不着就会觉得自己在耽误时间,于是就开始听播客,看YouTube视频,读书。但经常是越听越看越睡不着(可能是被蓝光影响)。也试过做冥想,但是经常是跟着Headspace app做两分钟就觉得很烦躁觉得没有用,然后就停了。晚上睡不好白天的效率又不高,晚上一想到白天想干完三件事但只干完了一件事就更加烦躁,心里有事就更睡不着了。

而这次戒网旅行,睡前不看手机,反而睡的很踏实。而且可能是因为之前缺觉的缘故,我每天可以睡很久,平均都有11个小时到13个小时(如果不喝咖啡的话就会睡两个小时午觉)。一天其实醒着的时间没有很多,所以就不觉得难熬。

其次,我这次5天读了大概3.15本书,效率很高。读完的三本是《一句顶一万句》,《莫斯科绅士》和《克莱因壶》。这三本都是非常精彩好读的小说。《一句顶一万句》是去年去纽约畅神给我推荐的,之前零零散散读过几章,这次总算有大块的时间可以一口气读完。酣畅淋漓。有人评此书为“中国版的《百年孤独》”,围绕着同一个母题“孤独”,我觉得它少了《百年孤独》的大家族百年兴衰的史诗感,但多了许多小人物小事情所带来的烟火气和真实感。读书伊始,我会觉得刘震云讲的这些事太“土”了,这些人太“作”了,他们说的话做的事想的道理,带有着一股子“小气”(此处放一张格局要大的表情包)。我会觉得他们讲的理,他们的计较是那个已经过去了的时代的产物,不适用于今天的我。但越读我越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情,那就是我从《一句顶一万句》几乎每一个人都看到了自己或者是我认识的人的部分缩影。跟朋友“码放”自己的苦恼,找陌生人“喷空”,一辈子寻一个“说得着话”的人——书里延津村里县里人的事,也是书外北京香港纽约湾区伦敦你和我的这点事,哪里来的优越与高低。人的复杂与奇怪,在不同的社会关系,人际网和命运指引下所导致的种种,在这本书里展现的淋漓尽致。

倘若有人对我说他经历了很多事,我会建议他去读读这本书;倘若有人对我说他没有经历过很多,我也会建议他去读读这本书。

而《莫斯科绅士》则奇妙的对应上了我戒网时的心境。这位莫斯科绅士罗斯托夫伯爵,十年中每每想要抽出一个月时间来读《米歇尔·德·蒙田随笔集》,“生活中就总会有诡异之事把头探进门来捣乱”:突如其来的表白,银行经理人的来电,马戏团的表演…都是他生活中分心的诱惑。可后来,当伯爵被软禁在了这大都会酒店阁楼的一隅,十平米的空间里有“一套桌椅,一张床和一个床头柜,一张待客用的高背椅,外加一条刚好够一位绅士用来踱步和思考的十英尺宽过道”。而他却想,“不会再有什么事能让伯爵分心了。读这本书所需的时间和安静,他全都有了。”

被软禁在没有网络的世界中的我,坐在格拉斯哥一个airbnb的躺椅上,读这本书所需的时间和安静,我也都有了。

这使我想起史蒂夫·乔布斯年轻时的那张照片。他坐在家中,他家里空旷的只有一盏TIffany的落地灯。

我一直想过极简主义者的生活。我在追求的是什么?是物的减少和空间的限制去促使我做更多精神的追求吗?

这次断网体验后,我开始想是不是我所追求的更少的“物”的方向错了呢?在当今世界,是不是曾经占据美国中产阶级的物欲,clutter,以另一个形式存在着—他们变成了digital clutter,每一个叫着跳着让你下载它们打开它们的app,每一个容量一满再慢的手机存储和云端存储空间。我曾不把它们当做clutter,我以为要是占据空间的,实体的物才算。但如若是按照占据了我的时间的,精力的,成为了生活中分心的诱惑的来算,我正用来打下这些字的这个7英寸的物件,和它背后连结的网络世界,才是我该断舍离的吧。

另一个让我被《莫斯科绅士》击中的点是它给了我一次多维的阅读体验。正如红肉配红酒,白肉配白酒,一本《莫斯科绅士》自然也是要配上与其重量和氛围相当的音乐。当小说写到伯爵第一次听到女儿弹起肖邦夜曲op 9 no.2时,我也赶忙播起这首降E大调的夜曲;当听说伯爵女儿要去巴黎表演拉二时,我会心一笑:一本跨越1922年到1954年俄罗斯大陆诸多变革的小说,有什么是比拉赫玛尼诺夫更适合的呢。拉赫马尼诺夫的名字也是从几个月前听过王羽佳于伦敦交响乐团合作的拉二之后就在之后的搜索,日常对话和书中数次出现,算是很有缘分。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的人还是14年在匹兹堡随手走进的安迪沃霍尔的博物馆。那时候不知道这位老哥有多牛逼,只以为是匹兹堡小地方有些名气的艺术家,直到之后每次去各大城市的美术馆,总能看到其几幅作品,好像是在啪啪打我的脸。打多几次我也就习惯了,甚至想这种打脸还是多发生几次的好—都是缘分呐!

相比起前两本,《克莱因壶》就算是小品级的作品了。我基本上是在从格拉斯哥回伦敦的火车上读完的。可能最让我震惊的是这本书是1989年的作品——说是去年的科幻小说我都会相信。作品本身的核心诡计并不难猜,基本上读过基本科幻推理小说的人应该都会一直“提着心”去读,也因此一些细节的描述也就很明显的成为了伏笔。但其实要理清具体发生了什么还是需要一番思考和整理。而最妙的是,这本书也是我读到的第一本最后会有《解说》的小说。至于具体这《解说》是谁写的,说了什么,我就不剧透了。

而剩下的0.15本是刚刚读完首章的《The Founder’s Mentality》和《人类简史》,希望能在这个月内把这两本都读完。


最后一个充实的原因是我有了比较大块的思考时间。我是从我的同事John那里得到的灵感。他写了一篇博文讲述了他去年夏天休假两个月去加州的沙漠买地造房子的故事,非常酷。其中有一段他讲到他有24小时什么都不干,就在想,然后用纸笔记下来他的明天、6周、4年和10年的人生目标、职场规划、造的房子的后续计划、疯狂的想法等等。能够在繁忙的工作和生活中留白,去思考,去计划,真的很重要。我这次也创造了一个词,在城市公园中闲逛,同时去思考自己是谁,要什么,是为“wonder and ponder”——身体和灵魂同时在路上。我这次也有一个Note写的都是我想了什么,里面有:

  • 我是谁,我的优点,缺点,我能做什么,我想做什么
  • 我的时间,精力,钱都花在了哪里。我真的care我花时间花精力花钱的这些事情、体验、东西么?
  • 我最想了解这世界的什么?
  • 我这辈子最差会活成什么样子?我可以接受这个最坏的样子,然后去承担风险吗?
  • 我这辈子最好会活成什么样子?我愿意为了最好的那个样子付出多少?
  • 我有那么多东西,可是我记得或者需要多少?我如果今天搬家,在看不到家里有什么的情况下,我会点名带走什么?
  • 本文的一些片段也是在思考的过程中写下的

我也推荐每个人抽出几天的时间,排掉一切干扰,对自己诚实的想一想这些问题。(funny enough,我觉得我的一个缺点就是对自己不够诚实)

几件学到的事

  1. 不要给自己留诱惑/后路。其实当我轻装上阵,删了不想用的app,只带了手机+书+衣服没有带switch啊牌啊电脑之类的设备时,我就已经成功了一半。我是那种很难感到无聊的人,但我是容易被环境所影响分心的。所以对我来说,改变环境让自己掉到成功的坑里很关键。
  2. 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如果需要我去主动了解,它就与我无关。上周倘若我没有闭关,估计第一时间就会知道诸如国内Tesla Model Y降价,吴亦凡的新瓜,BOSS直聘也被下架等等家长里短的八卦。但当我闭关回来,很多这些昔日热点早就不再是热点——他们的生鲜期甚至还没有几十个小时。可能闭关回来后我唯一有些关心的新闻就是任天堂突然公布Switch OLED新机型,然而就是这个也只是让我这个买游戏多过玩游戏的人听一耳朵图一乐。借我室友的话,可能我唯一需要关心的新闻,就是譬如伦敦变成僵尸城这种会影响我回程的事情,然而这种程度的事,我相信即使我不看手机也总有途径能够知道。同理,我相信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紧急且重要的事,对方也总能想办法找到我的。也因此,所有需要我去主动了解的事,它归根结底没有那么重要、没有那么相关。
  3. 体验时间沉淀的魅力 我开始更加能够理解“经过时间考验”这几个字的重量。我从事的行业和做的事让我经常要把新和好划等号,把迭代作为日常,把重构作为家常便饭。老旧的代码给人的第一反应是“难理解难维护”,而不是“它经历了时间的考验真厉害”。然而这种观念其背后的本质是科学主导的,所谓让功能性做裁判,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而世界上很多被称为经典的东西——从书,到音乐,到酒,我们去接受它的时代感,甚至去爱它的时代感,是因为这里的判断标准不再是满足需求,而是有更多其他的意义和追求。时间沉淀过后的经典,他们可能仍具有功能性,但它们所提供的功能也一定更含混抽象复杂(对比《孙子兵法》和《新华字典》),也因此他们能够经历不同时期的风雨而不朽。这次读《莫斯科绅士》,里面对于音乐、文学、葡萄酒等等经典的致敬让我痴迷。我希望我能在追求新和变的同时,也能够多多了解这些长寿过一个人,甚至一代人的“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