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消失的十天里

3 minute read

引子

断网。

吃素。

禁酒。

禁欲。

住集体宿舍。

没有手机、书本、音乐、纸笔。

不能说话、对视。

不能与外界联系。

十天,每天四点起床,打坐冥想十小时。

唯一的好处?完全免费。

Vipassana 冥想营首先把它最骇人的一面毫无遮掩地展现在每一个申请者面前。即使如此,每年还是有上万人想来到这座“监狱”修行。课程需要提前好几个月报名,经常开放报名当天就满员。如果去油管、小红书或小宇宙上搜索,会找到很多博主说这是他们人生中最难、也最有收获的一段体验。

2023 年 10 月,我来到位于英国威尔士的 Dhamma Dipa 中心,开始了我的十天“精神囚徒健身”。

作息时间表。来自:https://jooiworld.com/posts/malaysia-vipassana.php
作息时间表。来自:https://jooiworld.com/posts/malaysia-vipassana.php

初探中心

先搭火车从伦敦到 Hereford,再从火车站坐约 45 分钟公交车。公交车翻过几座山头,在山中的一个小旅馆站下车。打电话让中心的司机来接。一辆红色 Honda 接上我,再在林间小道中开车约十分钟,直到开进一条车辆可以勉强通行的小路,才会看到位于深山老林中的 Dhamma Dipa。那阵子迷上读村上春树,感觉自己活像前去阿美寮看望直子的渡边。

中心挺大。从正门进入之后是办公区域和厨房,再往里便是食堂。从食堂开始便是对称的设计,左边是男区,右边是女区。再往里是居住区,男女区中间用墙或者挡板隔开,两侧分别有几座学生和志愿服务人员的宿舍。居住区往后走便是整座园区最核心的建筑,内观楼。楼内的设计又很简单,就是一片巨大的开放空间,可以供一百多人一起静坐冥想。开放空间的后面还有一些全黑的小隔间,供老生(上过至少一次十天课程的人)冥想使用。

内观楼背后则再次分隔成左右两片,这次不再是人工的分割,还是以树为界。男女两位助教(至于为什么是助教不是老师之后再讲)的宿舍就在树林入口处。这片树林可能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了。初次进入,我不知道它会有多大,会通向哪里。我想起田村卡夫卡第一次进入小屋背后森林时的场景,想起大岛说不要让小屋离开你的视野的忠告。然而事实上,从入口走约几十步便能看到这片区域的主体样貌,是树围成的一片圆形草地。用闲庭信步的速度绕草地一周大概要三分钟。草地背后还有一片小树林,我管它叫后庭。草地的广阔视野和后庭郁郁葱葱的树林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明暗对比。

我几次觉得在草地上站着,这个世界便只有我。而跨过了那条结界进入到了后庭里,这个世界便只有树。

Dhamma Dipa 俯瞰视角
Dhamma Dipa 俯瞰视角

待我探索一圈,回到大家签到的食堂,发现已经几乎坐满了人。大家开始攀谈起来。我有些社恐,倒了一杯茶,坐在角落里静静喝茶观察。又等了没多久,便开饭了。这是未来十天里唯二的晚饭。是味道还不错的蔬菜汤。天色渐暗,约莫百人一起在山间的一个房间里聊天、吃晚饭,突然给了我一种这是一个徒步营或滑雪营的错觉。仿佛晚饭后的活动是小酌几杯再打打桌球和扑克。但我分明知道,晚饭过后 NS(Noble Silence,神圣的静默)便会开始。从那时开始,除了在规定时间跟助教讨论内观相关事宜,或跟管理人员讨论生活起居需求之外,便再无其他与人的交流。我突然想到《奥本海默》里核弹爆炸时的片段:巨大的声响过后便只有安静。

吃罢晚饭。我把手机钱包等锁到储物柜。又看着储物柜的大门被锁上。于是没有人可以在课程结束之前取回自己的东西。从七月份我报名参加,到九月份我再次确认会参加,到订交通,到发现铁路罢工需要重新安排行程,到出发当天几乎错过火车,到筋疲力尽翻山越岭来到中心的此时此刻,我好像都没有想过要退缩。但手机被锁起的那一刻还是有一丝害怕。倘若我没有跟任何人说我要去内观营十天(也闪过不提前打招呼的念头,但又意识到可能会有失联报警的场景令人尴尬得脚趾抠地,还是在行前都打点好),我可能就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十天。没有人找得到我。我也找不到任何人。

回头看来,那一个瞬间就埋下了一颗种子。那是我确实意识到我将与我自己—几乎只有我自己—相处十天的第一秒。我不再能倚靠他人,或者用其他东西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在我醒着的每一秒,我都只能、必须面对我自己。

那一秒钟会有很多想法灌进脑子里。我会无聊吗?死去的记忆会攻击我让我崩溃大哭吗?我会手机焦虑症发作心痒难耐想要刷知乎看微信吗?我会精神分裂吗?

怀疑完自己,就会怀疑环境。十天打坐会不会很苦?腿会不会痛腰会不会痛?如果痛想要休息老师会不会不让?四点起得来吗?吃素能习惯吗?万一宿舍有人打呼噜怎么办?万一我在内观楼里睡着了打呼噜怎么办?这会不会是个邪教组织?会不会要给我洗脑骗我的钱?

但下一秒又会冷静下来。意识到这是个已经办了三十多年的组织。有一百多个人在跟我一起。意识到十天没有很久,无论体验如何,它一定都会过去。

晚上八时许,随着一声锣声,神圣静默开启。众人一同走进内观楼,正式开始了禅修之旅。

第零日

两位助教早已先行落座。男助教 Kirk 是个中年白人,灰白的头发,戴着黑框眼镜,画风很像 Tim Cook。女助教是一位印度裔,好像叫 Assha。待大家都找到自己的位置并落座,Goenka 诵经的声音响起。Vipassana 虽然是线下课,但却是函授—内观的内容都是通过一位叫 Goenka 的老哥的语音和视频教授的。

Goenka 诵经的风格我一直 get 不太到。信佛或者很喜欢的人可能从他的吟唱中听出了悲悯,听出了博爱和美好的祝愿。我只听到了他的气泡音。气泡音多到了在第五天还不是第六天我总结“要成为宗教/玄学领袖必须有的个人特质”时气泡音被我列为其中一条。低沉的嗓音加上气泡音,在空旷的大厅中混响,确实能够带来一定的庄严感和神圣感。除此之外,Goenka 的诵经吟唱总体上而言我觉得很稳定。有些经文他在之后很多天都会重复。能听得出来每次都是实录不是播放同一段(因为有些许情绪的不同),但总体来说一致性保持的很好,也能清晰的听到他在唱什么(偶尔也有卡痰咳嗽出现)。比雍和宫法物开光那位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这里给大家播一下我最喜欢的选段:

听他口音会觉得他是印度人,但其实是在印度呆了许多年的缅甸人。他布置了即将开始的第一天(Goenka 和每一个合格的程序员一样,数数要从 0 开始,所以今天是第零天)的练习内容:观呼吸(Anapana)。

Anapana 有点像是 Vipassana 的热身。第一天则是 Anapana 的热身。一整天要做的事情就是觉知自然呼吸的时候气流经过鼻腔、鼻孔和上唇这个三角区域。

朋友们读到这里可以停下,闭上眼睛,呼吸并试着感受一下这个三角区域。一分钟就可以。如果你没有什么感觉,或者感觉很弱,这非常正常。如果你一分钟未到就走神了,没有办法觉知每一呼一吸,这很正常。如果叛逆的你马上反问我为什么要干这么无聊的事情,这也很正常。如果你一分钟完全可以觉知到每一次呼吸,非常好。第一天的任务就是在十个小时的冥想时间里,一直保持这样的觉知状态。

Anapana 的关键词是 awareness,觉知。觉知于我来说不是一个很常见的稳态。它常常不存在—我有意无意的选择不去觉察和感知某些人事物;或者是个过渡态—它是我进行反应的第一步。而 Anapana 要求我准确专注地知道一呼一吸的每一个细节,同时要求我不去进行任何的改变。不因为呼吸太短而试着深呼吸。也不因为呼吸太弱而试着加重。观察,而不改变。没有时间或注意力去改变,因为下一次的呼吸已经开始。

我们观呼吸约三十分钟后,第零天就迎来了结束。九点整,助教说可以回房休息。我简单洗漱后回房躺下。一日奔波的疲惫,加上知道自己次日要早起,让我生理和心理上都迅速入睡。一夜无梦。

同学们

与我共同上课的共有一百二十个人左右,男女各一半。内观楼里大家六十余人分坐在大堂两侧,八行八列。中间是过道,前方摆放着白色的 Dhamma Seat。

内观楼内侧
内观楼内侧

偷偷观察我的同学们是我化解无聊的一个方式。因为不能说话,我仿佛在做一个无声的田野调查。男生这边,大概 50%是白人,30%印巴,5%东亚裔,剩下 15%是黑人和其他族裔。年龄跨度也很大,感觉从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到六七十的老爷爷都有。亚裔面孔并不多,算上我只有三人,有一个名字我记成 Takoyaki 的日本小哥,和一个感觉是大湾区最早一代移民的姓 Chan 的老爷爷。还有几位同学给我留下了印象:一个是坐我左侧两个位置之外的梳着马尾辫的壮壮白人,画风让我想起了我的两位前同事 Jordan 和 Eric 的合体。另一个是坐我右前方的朋友,也是个马尾白男,但荧光绿的发色和纹身透露着他的嬉皮属性。哦,还有一个哥们,样子和走路的姿势活像英雄联盟里丧尸布兰德的原画。人真的很有趣,只消一眼,就可以脑补出另一个人的声音、性格甚至故事。我一边钦佩着这种联想和 pattern match 的能力,一边等待着第十天 Noble Silence 结束之后我的种种偏见和脑补一个个被打破的瞬间。

第一日

一声锣声把我叫醒。原以为没有闹铃,我可能会起不来(毕竟我是手机闹铃要设八个然后摁掉十次的人)。但其实锣声很响。敲锣的志愿者(我一直以为是课程管理团队会自己来敲锣,但其实是从老生中找了一男一女两位志愿者)会进到我们的楼里,在楼下一声“咣”,在四点钟准时打碎所有美梦。

我虽然没有看到过凌晨四点的洛杉矶,但仅在今年我就已经看过了凌晨四点的苏格兰、英格兰和威尔士。年底之前不如走一趟北爱凑齐凌晨四点英国系列。我边起床穿衣边想。

凌晨四点的苏格兰
凌晨四点的苏格兰

郊野没有什么光污染。夜空黑的透彻,星星很亮。好像有一颗格外亮的是北极星。我也不确定。勾月挂在内观楼的左前方。我不敢回头看,总觉得回头看会看到另一个月亮。如果真的看到,我或许也不会太过意外。太多魔幻现实的事情已经发生,我可能真的身处 2Q23 年。

天气没有太冷。一件卫衣套抓绒外套就足以保暖。是四点半开始冥想的信号。我快步进入内观楼。锣声又响起。人已经半满。我在门口多拿了两个坐垫,打算今天观呼吸的同时找一找适合久坐的姿势。先试了试盘腿坐 🧘。感觉还可以,但总是不自觉的驼背低头。不够优雅。Goenka 前日说观呼吸时要保持背部挺直,可我又不知道在内观的时候去注意自己的姿势算不算走神,注意到了然后重新挺直又是不是没有做到“觉知而不改变”。不过总的来说,第一天的内观初体验比想象中要好。对于许多人来说的最大难题:走神,我应对的还好。思绪也会飘到不知道哪里去,但通常可以在几秒内意识到,然后重新放回呼吸。不过还是深切地意识到我的脑子,或者人的脑子,就像一个家长盯着做作业的小孩。盯着的时候还好,但一旦放松警惕,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比如我就在从早上的锣,想到了英文是 Gong,想到了老锣,想到了龚琳娜,想到了龚琳娜和美依礼芽在姐姐第三季里合唱的花海,然后脑中 5 倍速把花海听了一遍。带画面的那种。一切都只发生在我松懈的几秒内,主打一个思路清奇联想离谱。

伙食

十天的内观课除了最后一天都只有两顿饭,六点半的早饭和十一点半的午饭。下午五点会有一个小时的茶歇,但只有水果、豆奶和茶。老生只有茶或柠檬水。早饭其实每日都相同:燕麦粥,水果果脯,植物奶(豆奶、椰奶、燕麦奶),水果三件套(香蕉苹果梨),碳水(有麦片、吐司,黑麦面包,米饼)和各式抹料(黄油,花生酱,果酱,还有一些鬼畜的看起来就不是很好吃的酱)。饮料就是茶和咖啡。高中毕业后我就不常吃早餐。连续十天都吃早饭更是很少见的事情。不过口味我觉得无功无过。选择足够多到十天我没有吃腻,也有不错的单品组合(豆奶+巧克力口味麦片+香蕉+吐司黄油+红茶)成为我的无脑选择。碳水很充足。不会觉得饿。只是蛋白质确实比较缺乏。说来好笑,我一个健身又摸鱼了许久的人,“今天的蛋白质吃够了吗”居然是我未来十天可能最担忧的事。倒后来就只能把蛋白质含量最高的豆奶当水喝。感觉中心的豆奶有至少一半是我一个人喝的。

午餐比早餐充满惊喜的多,每一天都不同。但我也不幸在第四天还不是第五天就找到了攻略指南,被剧透了每天吃什么—那就是放在食堂角落的过敏原信息指南。里面详细记录了每天吃什么,原料有什么,甚至还有图。我想到曾经打过的辩题:预知未来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鄙人不才,能预知的唯一未来是之后几日的伙食。对未知的期待消除,对某日午餐枣泥糕甜点的期待出现。正负抵消。

在不能说话的食堂里吃饭,社交准则和男厕所小便池是一样的。大家会先在食堂最远的角落里坐下,之后会相隔一个位置坐。如果是桌子,会先坐对角线。Christopher 每次都是前几个到的,然后就坐到食堂靠窗长条桌最尽头的位置。以至于后来如果我看到别人在他之前坐了那个位置都有些不习惯。午餐有许多绿叶蔬菜,碳水基本靠土豆和面包。除了有几日超常发挥和有几日我觉得蛮不对我口味,基本就是素食版白人饭的水准。

喵呜吧啦啾

早餐+休息时间有一个半小时,绰绰有余。我吃完早饭后又去后花园里走了一圈。在那里我认识了我这十天的第一个好伙伴,一只松鼠。因为一些陈年老梗,我给它起名喵呜吧啦啾。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很兴奋,因为我很确定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见过它并叫它喵呜吧啦啾的人。这成了我和喵呜吧啦啾之间的一种特殊的联系。只属于我们的、私密的 bonding。不过喵呜吧啦啾似乎没有我兴奋,它不一会儿就跑去树林深处我看不到的地方了。

集体冥想

集体冥想一天内共有三次:早上八点到九点,下午两点半到三点半,晚上的六点到七点。因为不能离场的原因,集体冥想对于我来说是很好的判断自己状态的机会—有些时候,比如第一天,第四天,第六天和第九天,我非常专注,在觉知的专注中,对时间流逝的体验很特别。它不像走神一样时间唰的一下就过去了。也不像是过分无聊时寂寞难耐度日如年。它有点像是不需要刻意去数秒也能对过了多久有比较准确的感知。感觉差不多到点了,Goenka 结束时的念诵就会传来。

集体冥想后短暂休息,便是被我称做“留堂”的环节。大家在内观楼重新坐定后,助教便会让部分学生留下,其他人可以回自己房间或在内观楼里继续练习。被留堂的学生们会依次被叫到名字,以 4-5 一个小组的形式去到助教面前。助教会先询问每个人的情况,然后带领小组冥想约十分钟。这也是我第一次除了外貌之外,第一次对同学们有了更多的信息。我知道了我右边的小哥叫 Christopher,左边的小哥是 Carl,长得像我前同事的壮壮白男则是 Sam。

与助教对话的过程就能体会到教学冥想这种“比较玄的东西”的难度。因为去准确描述一种感觉和去检查学生是否做到都是基本不可能的事情。助教问:“能专注地观察自己的呼吸吗?”学生回答:“能。”助教说:“很好,继续保持。”倘若学生说不能,助教则会说:“不要着急,慢慢练习。”我在这些简短的对话里体会到了莫大的孤独感。

这条内观的路,每个人都只能独自前行。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就算有,这种感同身受也在干瘪的语言输入和输出中压缩失真,信息残留所剩无几。但我又想,这不是根属于冥想的特质,只是因为这件事情纯纯的只发生在一个人的内部而使得它的孤独属性尤为突出。我在创业时也感受过那种孤独,而且最甚的时候不是自己低头做事的时候,而是跟别的 founder 或者跟 advisor 聊天的时候。巨大的信息差使得没有别的 founder 和 advisor 比 founder 自己更了解 founder 正在做的事情。像极了一个人内观自己。所以一切的建议和意见最后都化为“继续保持好的”和“努力停止坏的”。不过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怎么保持和怎么停止,就是听者自己的功课了。没人可以代劳。

当我听助教和其他学生的对话时,我觉得我像个局外人。于是想到加缪。于是想到他说自杀是唯一严肃的哲学问题。可能伟大的哲学宗教思想都需要一个听起来极端确切、反直觉的、足够小的落点。加缪的落点是自杀。Anapana 的落点是呼吸:倘若没有人可以准确体会我呼吸的感受,那也就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睡前故事

下午的集体冥想和留堂都平平无奇。新鲜劲过得很快,第一天还能老老实实照着时间表好好工作的我,到了傍晚时分感觉已经摸清了套路,已经开始琢磨明天怎么摸鱼了。我心态着实超级放松。虽然来之前看了一些博主的文章说内观营怎么怎么苦怎么怎么难,但我倒非常平和,抱持着能做多少做多少的想法。不逼自己抓住每一分每一秒,但求认真时做到最好。很好笑的是,在当晚的“睡前故事”环节(每天七点到八点十五要看 Goenka 的小视频,我称之为睡前故事),Goenka 就说到十天的时间很宝贵,内观成功的秘诀就是持续的练习。我就觉得老哥跨越 30 多年(视频是 1991 年录制的)在这点我呢。事实证明这种被点的感觉会多次出现。这可能就是“要成为宗教/玄学领袖必须有的个人特质”的第二点:足够多的教学经验和洞察人性的能力使得一些话明明是说给所有人听的,但每个人都觉得就是点他自己的。

Goenka 睡前故事的水平发挥不大稳定。我觉得有几日讲的甚好,有几日平平无奇,有几日让人想昏昏欲睡。主题一般有几个:前几日是一些知识普及型的。会讲 Vipassana 的大框架三部分:Sila, Samadhi 和 Panna。简单来说,Sila 就是清规戒律,不偷盗不杀生之类的。Samadhi 是专注力,也就是 Anapana 在训练的。Panna 是智慧,也就是 Vipassana 践行者们所追求的。而这就是通向法(Dhamma)的道路。中期会分享一些励志语录或者寓言故事,我觉得有些还不错,有些确实很有时代感(比如盲人摸象和刻舟求剑),有些则让人直翻白眼(据说古代某某大恶人立志要杀 1000 个人,在杀了 999 个人后遇到了佛,佛教给他内观,他开始内观之后成为了一个大善人的故事)。后期则是我最喜欢的,如何把内观的思想和价值观带到生活中的一些思考和体悟。

将近一个半小时的睡前故事结束,大家稍作休整就开始了新一轮的内观。每天晚上 Goenka 会布置第二天的训练任务。Anapana 的第二天,观呼吸的部位缩小,变成只有鼻腔外侧和上嘴唇的小三角区域。Goenka 说,观察的部位越小,头脑就能更敏锐集中。

一起看松鼠的人

第二日。一样的日程安排。我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朝四晚九的僧侣生活。打坐,吃饭,休息。喝茶。发呆。去树林里走走。我又见到了喵呜吧啦啾。这次,还有另一个同学也驻足观察它。

“一起看松鼠的人。”

这个说法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我觉得它准确概括了我一半的人际关系。我们在同一条路上走着,偶尔会共同驻足停留,一起看一会儿松鼠。你看你的。我看我的。谁看倦了,就继续往前走。前方或有岔路,我们便分道扬镳;或许没有,我们又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再次巧遇松鼠,然后停下来,站一会儿。

而我和喵呜吧啦啾,则概括了我另一半的人际关系。我注视着喵呜吧啦啾。喵呜吧啦啾做它自己的事。它偶尔与我对视,但我不能强求。我看够了便继续往前走,它并不能强留。

有些时候我是我。有些时候,我是喵呜吧啦啾。

Anapana 就像潜水

第三天,继续观呼吸。这次,观察的重点从一呼一吸变成了 sensation(感受)。比如呼出来的空气会比吸进去的空气要热一些。比如气流碰触鼻孔下方的一个小点的时候鼻毛/汗毛微弱的摆动。感觉,就是个很玄妙的东西了。如果说觉察呼吸还是在觉察一个“外界的”东西(气流),觉知感受就开始向内看了。主体从呼吸变成了我。我一开始有点摸不着头脑,因为呼吸本身已经很微弱了,要感受微弱呼吸所带来的温度的变化,所带来的麻、痒、压力或者一些无法被形容的感觉,真的是难上加难。而且有些时候我不信任我的感觉系统,不知道我感受到的是真的还是我想象出来的。就这点我也问了 Kirk。Kirk 说只要不是我刻意在想要某一种感觉,那我感觉到的就是真实的。

我将信将疑,但选择继续实践。Goenka 在睡前故事中也讲到过,如果在这十天对任何理论上的东西无法完全理解和接受,也没有关系。重在实现。可能内观多了,一些理论的东西也自然明了了。我在更大的维度上同意 Goenka 的这个观点。对我,可能也对很多人而言,理论上理解一个东西的难度远低于实践一个东西的难度。有点像所谓的“道理我都懂就是做不到”。我在弹钢琴、创业、滑雪、编程等等方面都有过类似的感受。intellectual 层面的理解和 experience 层面的理解常常有巨大的鸿沟。对于善于或习惯于在 intellectual 层面理解事物的人来说,有些时候会忘记这个鸿沟的存在或巨大程度。这个观点甚至有点阻碍我写这篇文章,因为无论我如何去描述我的体验,都既无法让读者感同身受也无法让读者有 intellectual 层面之外对内观的理解,而实践本身的意义要远大于听我说 Vipassana 教会了我什么。

继续实践下去果真有奇妙的感悟。我发现当我关注呼吸时我的感受的时候,我就仿佛在进行一场精神世界里的潜水。潜水和观呼吸真的有许多相似之处:最直白浅显的,便是呼吸本身的重要性。潜水靠呼吸调节浮力,而内观时呼吸则是此时此刻唯一真实的东西。潜水和内观也都是很个人的互动。极少的与他人的互动。在专注时,整个环境里可以只有你自己。潜水时,你只能看鱼,不能摸它。内观时,你只能看自己的感受,不去改变它。潜水,护目镜一带,满眼望去是蓝色的。内观时,眼睛一闭,主题色是黑色的。当我把这两件事串联在一起,原本无聊和 get 不到的事情也变得有趣和有意义。内观楼成为了一个潜水艇,我们百人一起从艇里游出来,呼吸之间,感受着水流的韵律,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样的鱼会出现让我们观察。

Vipassana 就像洗澡

第四天下午,我们正式开始学习 Vipassana。Vipassana 简而言之就是身体扫描,观察全身的 sensation。第一天练习 Vipassana,我们会从头顶开始,几厘米几厘米的向下移动,观整个头皮,脸,脖子,前胸,后背,左右手臂和手,腰臀和两腿。和观呼吸一样的准则:只是觉知,不去反应。在我想到 Anapana 就像潜水之后,Goenka 介绍完 Vipassana,我就觉得 Vipasanna 很像洗大澡。不是那种简单一冲的洗澡。是我实在很脏或者实在很闲的时候把身体的每一块皮肤都搓到的那种洗澡。而且不是不走心地轻轻碰触,是给每一寸肌肤绝对的认真对待。又让我想起了田村卡夫卡在健身之后一丝不苟洗澡的那段描述。

身体扫描对我来说的第一大问题就是看不见。我的身体是空的。就像是有个洞一样。譬如我专注在我的前胸,甚至开始想象我的前胸(按理说不应该有任何画面的具象,应该要把全部精力用于感受),我会什么都感觉不到,仿佛我没有胸。在跟助教的交流后听起来这是很普遍的一个问题,简单来说就是观的还不够多。按照 Vipassana 的理论,身上的每一寸每时每刻都有着 sensation 在发生(甚至身体里也是),所以观不到并不是没有 sensation,而只是 mind 还不够 sharp,或者观察的还不够认真。有一些小的诀窍可以帮助大家找到感觉,比如尝试观察衣服接触皮肤的感觉,但对我来说,即使这个也非常微弱,而且没有接触的部分依旧没有觉知。这个问题在未来六天的内观中有所好转,但直到最后我也依旧有部分位置看不到。相比较而言,我的头皮,脸,腿就很好看。好看到可以指哪儿打哪儿。就像镭射一样,我聚焦到任意一个点上,都可以觉知到那一个点此时此刻的感受。

身体扫描的另一大难点就是打坐不换姿势所带来的疼痛。从第四天起我们开始践行 Adhitthana,在每天的三次一小时集体冥想时尽量不改变姿势。我一开始尝试的半莲花不仅不够优雅,而且会背部酸痛。后来我又开始尝试跪坐:在两腿之间垫三个垫子,两腿叉开跪坐在垫子上。尝试之后发现背会不自觉的挺直,非常舒爽。唯一的问题就是膝盖会痛腿会麻。尝试了两天后我觉得没有完美的冥想姿势,腿腰膝盖总要至少疼一个。也是从这一天开始越来越多人换成了用椅子(男生这边一开始可能只有三四个人,最后有十几个人都坐在椅子上内观了。之后内观室侧面和后面的墙边都摆满了椅子)不过我决定咬牙坚持下,毕竟想体验最原汁原味的内观。而且 Christopher 和 Carl 甚至从一开始就一动不动。我不能输。

在还没有跟疼痛和解的时候,一小时的集体“洗澡”着实有点折磨。前半小时还好,我大概可以扫个三四遍身体,感觉自己干干净净。然后腿就开始痛。一般是膝盖先起反应。先是一个点。然后逐渐扩大。是那种从骨头往外波状扩散的痛。脚因为跪着有些折叠,也会开始发麻,疼痛。因为这些疼痛接下来的十分钟就会开始不专心。明明扫着左臂,可能注意力也会被带去右脚。再十分钟后就基本完全躺平了。偷偷睁眼回头看看还有多久。发现还有二十分钟。度秒如年。看看 Christopher。果然一动不动。内心戏逐渐多了起来。澡反正是不洗了,能姿势不变就是胜利。

到了最后五分钟,无比期待 Goenka 的气泡音的出现。当他真的开始吟唱时,我都开始摇摆,感觉非常悦耳,腿好像也不疼了。再一次感到疼痛就是结束了可以休息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大概率是一下子站不起来的,要缓缓起身并按揉膝盖。不过起来之后走一走,抖抖腿,五分钟后疼痛倒也就完全消失了,不会造成什么长期的影响。

最好笑的是我又被 Goenka 跨越三十年预言到了。当晚的睡前故事,他就讲了学生普遍的心路历程—我也普遍了。Goenka 对于为什么会有疼痛又有一套很佛教的解读。他说疼痛是 Saṅkhārā 从身体内部浮现到身体表面的体现。Saṅkhārā 的产生之一就是长年累月对于某些 sensation 的 aversion(厌恶感)。外界人事物会带来 sensation,在内观前人会本能的对 sensation 作出反应(reaction),譬如强烈的渴望(craving),厌恶(aversion)和忽视(ignorance)。而这些正是人痛苦的根源所在。解决痛苦的方式便是停止对 sensation 作出反应,而是观察它。用一视同仁、平静(equanimity)的方式去观察它。

觉知(awareness)和平静(equanimity),就是 Vipassana 的两大核心。我准确地知道此时此刻在我身体的每个角落正在产生的感知,但我以平和的方式去看到所有的感觉,无论是舒适的感受还是疼痛。无论是强烈的感受还是微弱的电流。它们都一样。

都一样什么呢?

都一样无常(Anicca)。

无常

如果你问我冥想十天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我想大概是无常。不是那种说说而已的世事无常。是从经验和体验层面深刻感受到的普适性的无常。这十天以前我所理解的无常,出发点更多的是我的能力边界。我所能控制的事情之外的所有,是无常的。这里的无常,也并非专注于它非永久或者变化的特点,而是失控和无法理解。内观让我把这个思路推向到了一个极端:我本身就是无常的。

这句话也很容易坍缩成一个明显的事实:人终有一死。这确实没错,但无常不仅发生在一生的宏观尺度,也发生在每时每刻。抽象一点说,人通过一套感受系统来输入外界给他的信息,潜意识和意识会进行反应,反应的结果又会通过同一套感受系统来进行输出。这里的关键就是人对于人事物的反应,其实是会影响感受的。就比如生气的时候可能会感觉头皮在跳,伤心的时候会觉得心脏在痛一样,任何大大小小的情绪都来源于 sensation,也会改变 sensation。然而 sensation 本身就是从微观尺度上一直在变、无法控制的东西。任何感受都是无常的。而人太过习惯对于无常的东西作出反应。甚至当感受本身已经逝去,反应所带来的新一轮的感受、新一轮的反应却还在持续。而在这一轮轮对无常的感受作出反应的过程中,人积累的就是 Saṅkhārā,也是痛苦的来源。

如此,就和 Vipassana 的理论连在了一起。练习 Vipassana 让人不再对无常的感受作出反应,而是平静的观察。在不断的平静观察过后,没有了新的 Saṅkhārā 的出现,旧的 Saṅkhārā 不断浮到表面然后被观察,消失,人就可以断绝痛苦。

乍一听有些玄妙又有些道理。

我对于根除痛苦并没有太大兴趣。现在没有削发为尼的想法。但能少一些内耗,看得明白和通透些,是我想要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从这个角度看,内观,观一分有观一分的欢喜。即使我不信这一套 Saṅkhārā 的理论,体悟到我的无常,并且把我的无常前置于世事无常,也足以让我重新思考我与自己,我与人事物的关系。

我在最近的几年逐渐意识到自己自我人格的不完善。说白了就是没有摆正我自己的位置。我对于我的位置。我在其他人那里的位置。我自己和自己在做的事情的关系。我并不是情绪容易失控的人,但许多时候那只是因为我有意无意的忽视或者轻视那些会让我敏感的点。我表面的稳定独立是建立在我把我自己包裹在一个泡泡里的前提下。但有些时候,泡泡会被戳破。有些时候,我都不知道泡泡已经破了而我在往外流。

四月,我们创业公司在融资。那时候觉得有一万件事需要我的注意力。要平衡生活工作、朋友社交和生活独处,感觉 everyone wants a little piece of me。我只觉得累,但没有觉得特别累。直到某日坐在地铁上,我就开始掉眼泪。掉眼泪不是哭,我没有情绪的感觉,首先冒出来的感觉是“哇为什么我突然开始流眼泪,好神奇”。然后是“车厢里别的人看我流眼泪会不会觉得很奇怪”。但我确实那一个瞬间感觉不到难受。流眼泪就像流鼻涕一样。不是被某个情绪戳中了,就是满了溢出来了。停不下来。

后面又有一日,从一大早等某家风投下午给我们打的 decision call。有些悲观,觉得还要约个电话不直接发 term sheet 估计是凉凉了。但又想,之前的许多 signal 还比较正面,而且要拒的话发个邮件就好了,没必要约个电话。然后就开始干呕,恶心想吐。第一反应是:“你又怎么了。等高考成绩都没有这么大反应,一通电话至于吗?”第二反应是:“记得在知乎还不是哪儿看到说人的任何情绪到了极端都是想吐。”

在我身体扫描时我想到了这两个瞬间。有些后怕。我的身体一定当时已经有各式各样的感受了可是我看不到或选择不去看。最后生理上的反应比情绪上的反应来的还要早。

我过去知道泡泡会破,所以我会找一个刺少的地方放置我的泡泡。熟悉的环境。擅长的事。爱我的人们。建好模型可以理解的世界。可我后来发现,环境我无法控制,事我无法控制,人我无法控制,这个世界我更 tmd 无法控制。

但这些都不是泡泡会破的原因。这些外界的因素本身都不带刺。是我对他们的执念,对他们的期待,对他们的渴望,厌恶…种种反应将它们从一个个温润的点变成尖尖的刺,指向我自己。

这场人生的游戏里,只有我是我自己的破壁者。让我的人格不完整、不稳定的,只有我自己。是我允许我自己被伤害。但无常的一切本没有伤害,是我对它的幻想、反应从内部攻击我自己。

Vipassana 的意思是“如实观察如其本然的实相”。英文就是 to see things as is, not as you would like it to be。事情本然的实相,便是无常。

我深以为然。

三只松鼠

第五日午休的时候去后庭走,同时看到了两只松鼠。次日,又看到了一只身型明显更小的松鼠。由此我得出一个令人有些伤感的结论:这片树林里至少有三只松鼠。

之所以令人有些伤感,是因为我并无法判断那两只身型较大的松鼠有什么分别。这也就意味着,我前几日跟同学一起看到的那只,可能不是喵呜吧啦啾。这两只也可能都不是喵呜吧啦啾。

我以为的我与喵呜吧啦啾的联结,那种全世界只有我有的联结,在它消失在我的视野的那一刻就消失了。我没有足够的信息去识别它,更别说找到它。即使我能识别它,能找到它,喵呜吧啦啾可能也不是当时的那个喵呜吧啦啾了。就像此时此刻的我,在意识到无常之后,也不再是之前的我了。我们都像忒修斯之船一样,不断变化。那我们的关系又怎么可能是永恒的呢。

脑海中又开始播歌。今天点播的第一首是罗大佑老师的《恋曲 1980》。

“你曾经对我说,你永远爱着我,爱情这东西我明白,可永远是什么。”

第二首是小众歌手孙燕姿的《开始懂了》。

“原来人会变得温柔,是透彻得懂了,爱情是流动的,不由人的,何必激动着要理由。”

第三首是李宗盛大哥的《当爱已成往事》。

“不要问我是否再相逢,不要管我是否言不由衷。为何你不懂,只要有爱就有痛。”

我的妈耶。不吃几本经书打几年坐这些神仙是怎么写得出唱得出这些东西的。

流行音乐喜欢以爱情为题眼。不过说一句俗的不能再俗的话:他们说的不是爱情,说的是人生。

不论我与喵呜吧啦啾是否已见过,是否会再见,都希望我们各自安好吧。

接连下雨的几天

第六日开始下雨。一开始只是晚上下雨。早上起来后望向内观楼和天空,想象着那画面是类似红楼梦的古装电视连续剧的片头。右下角用行书写着“第六日 空山新雨后”。

那之后几日,每天都有一句诗词。

第七日天气阴沉一整天,是为“第七日 暮霭沉沉楚天阔”。

第八日,风极大,我题作“第八日 树欲静而风不止”。

感觉身体里沉睡的文化修养又开始复苏。许多背过的古诗词并不是就没了,他们只是需要一个锚点从记忆体的深处被唤醒。

天气不好,人也开始倦怠。我有两日早上起不来,想摸鱼睡过 4:30-6:30 的冥想,直接听着 6:30 的锣声起床去吃早饭。结果听到锣声起来,发现天色亮的不可思议,大家也并不是往饭堂的方向走,而是匆匆走进内观楼。原来我不仅睡过了冥想,甚至错过了早饭!心中大喊不妙,错过了一整天 50%的饭,虽然打坐不消耗什么卡路里但还是会担心肚饿。

大风之中的树林又有不同的风景。我先是注意到了树干上的刻痕。明明这些刻痕一直都在我却在第八日才看到它们。可能是因为我前几日就注意到有一块立牌写着不要在树上刻字,我便假设了来这里的都是文明人,不会有人在树上刻字。

但树上的字确实也很有意思。有一处写的是 WE ARE ONE,我觉得是谁悟了,在树中看到了自己,或在自己身上看到了树,于是激动地刻下。另一处就更朋克了,刻了个 PLEASE DO NOT LEAVE MARKS ON THE TREE.

离谱,真的离谱。

第八天的躺平和意外

第八天可能是我最难的一天。完全无法专心。只想睡觉和摸鱼。反复思考为什么今天是第八天今天是第九天就好了,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有意识的摆烂。第四天学习 Vipassana 之后,我们每日就在练习不同的“洗澡技法”。最一开始是从头到脚洗。然后是从脚到头洗,然后是对称着洗(同时观身体的两侧),然后是泡澡(同时观整个身体)。集体冥想的时候我澡也不洗了。早上开始空气弹琴。海顿奏鸣曲里左手的阿尔贝蒂低音弹得很不均匀,我就开始一点点从慢到快的练习。练了一个小时空气琴,感到满足。下午更无聊,决定精进英雄联盟打野技术。我开始量子训练。把能想到的野区英雄的第一轮刷野都过了一遍。又开始思考怎么抓人。脑中模拟各种极限操作 1v9,上演了一万场精彩的五杀。当然,作为一个合理的模拟器,也要思考劣势局和失误。开始复盘最近几局跟烨哥的双排,我哪里可以处理的更好。集体冥想结束后,我激动不已,再次希望今天是第九天这样明天结束了就可以回家打游戏带烨哥上大师了。

游戏和音乐确实是我排解无聊的主要方法。弹琴累了就听听歌。听歌无聊了就打打量子游戏。偶尔想要再努努力的时候就会把 BGM 改成巴赫。巴赫三部创意曲之五(降 E 大调)真好听啊,不会太浪漫,又不会太激昂。平和的旋律。适合冥想。equanimity。

就是太短了,播一遍也就三分钟。澡速速洗完,又开始打野。

只可惜英雄联盟也玩不了多久。倒不是游戏的错,主要是因为当天的午饭有许多豆子。我起初还很高兴,感觉植物蛋白也是蛋白,多吃大豆就不用吨吨吨豆奶了。但奶足豆饱之后才发现好像事情并不简单。整个下午在内观室里,游戏每想几分钟,注意力就要转移去控制另一些事情。然而很多事情都是在我的控制范围之外的。即使能够控制,我也只能控制一部分。比如声音。控制声音也有一个问题。老话说的好,xxxx,xxxx。安静的往往更有威慑力。我又只得用冥想毯把自己包裹住。又担心侧漏,用冥想垫挡住,超级加倍。空气分子也是无常的。随时随地都在运动。我可以减缓渗透的速度但耐不住我吃的是真的多。只能开始用力呼吸,试图回收。同时眯缝着眼睛看身边人有没有表情的变化或者一些厌恶的动作。

我看向 Christopher,Christopher 一动不动。

我看向 Carl,Carl 突然一声冷笑。

一定是因为他内观有了令人欢喜的收获。与我无关。

希望身边人扫描身体的时候不要太专注于鼻子的感受。阿弥陀佛。

可能唯一给我慰藉的,就是内观楼里不时会有此起彼伏的异响,让我知道我不是在孤军奋战。

第八天晚洗了个真的大澡。假装无事发生。

第九天

第八天晚的睡前故事,Goenka 说,明天第九天将是你们最后一天认真练习的一天。因为第十天,Noble Silence(神圣的静默)将被解除,大家可以说话。也因此,那日会有许多干扰,练习将不再能如静默时那般专注。我还是想做个善始善终的人。中期鱼也摸了,最后静默的一日就尽力去做吧。

其实我还挺喜欢 NS 的。喜欢那种可以理所应当目中无人的感觉。本来跟陌生人对视就有些尴尬,现在可以正大光明的移走视线或者干脆看地,即使面对面走来也可以不必(不能)点头示意 say hi,很爽。我再次确信自己骨子里是个 I 人。又想到自己上学时候很喜欢上课接下茬。人是会变的。Anicca,Anicca,Anicca。

但我也想好了明天要去聊的人。上述我仔细观察过的同学我都还挺想聊一聊,看看我猜的有多离谱的。但又有些社恐不知道要怎么开场。“Hey!我关注你很久了,要聊聊吗?”听起来有些变态。最好他们来主动找我搭话。或者在我和其他人聊天时自然加入。但自然加入这件事情我就不大会。有点难判断什么时候一个人说完了,还是只是换口气继续输出。曾经有过那种我想了一句非常应景的回应可对方一直 blablabla 到我的梗都接不上了才停,也有那种我暴力插入结果同时跟别人说话显得我很没有礼貌的尴尬场景。哦,还要自我介绍一百遍。如果有新的人加入又要介绍一遍。我融资的时候已经介绍麻了。我累了。

跟不熟的人在没有共友、没有其他活动的纯社交环境 social,太难了。

第九天确实颇为专注。也收获颇丰。跟疼痛的成功和解是一个里程碑。其实正如 Goenka 说的,疼痛的很大一部分是心理作用。心理上你觉得不舒服,想逃避,就会越来越痛。如果只是平和的、客观的、准确地观察它,是具体哪里痛,怎样的痛,其实过一会儿它就会消失了。痛,也是无常的。

我确实有此体会。我之所以在上文可以准确的描述我腿的痛感,就是因为我仔仔细细地观察过了。哪里是钻着疼,哪里是酸痛,哪里是隐痛。同时不能给腿多过身体其他部位的注意力—这也很重要。腿的疼痛和衣服扫过后背的感受和头皮的电流感都是一样的。确实不一会儿,疼痛的感受就消解了。不是不痛,或者麻木了,而是感受消解了。有点像发烧的小孩子虽然还烧着,但不再哭闹了。

另一个里程碑是心态上接受看不到的事实。在努力了几天之后前胸后背的一些位置依旧是空白的,没有感知。我第八天晚上洗大澡的时候特地把自己摸了一遍,想记住这种触感,可依旧没用。Goenka 说如果感受不到 sensation,就停留一分钟,停留一分钟依旧感受不到就移动到下一个区域,没有关系的。接受现在的状态就是感受不到。See things as is, not as you would like them to be. 不要产生厌烦焦虑或者难过的心情。有这些反应也会产生 Saṅkhārā,就失去了我们内观的意义。我觉得这可能是最底层的与自己的和解。和解首先需要有能觉知现实的能力。其次要有能够接受现实的心态。最后要有能够承认自己能力不足的勇气并平和的面对它。我觉得当我可以接受我就是看不到我的一些部位时,我好像更爱我自己了。在内观的修行上,人与人的攀比本就没有意义。那我骗我自己或不能去接受这是一个需要时间和努力的过程就更没有意义。就像从经验层面上接受了无常一样,我也从(内观的角度上)更底层与自己和解了。

我在森林的边缘看到了一只兔子的尸体。头已经烂开,有蝇在上面飞。在内观中心看到死去的生灵是一件蛮少见的事。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希望它没有痛苦。

第九天的睡前故事是我最喜欢的。Goenka 分享了要如何在生活中践行在内观中领悟到的这些道理。诸如无常。诸如如实观察事物本真的样貌。诸如平和。他做了一个比喻,说有一个画家画了一个大美女,然后疯狂的迷恋上了她,众人都觉得他疯了,爱上一幅画;又一日,他画了一个恶魔,然后害怕到夜不能寐,众人觉得他更疯了,厌恶一幅画。可我们每个人又何尝不是一个画家,我们所看到的每一个他人,都不过是对方在我们心中投影的一幅画罢了。我们爱的恨的,去作出反应的,与那个画家无异,都只是对着一幅画罢了。

他又说,我们对一个人的了解是如此的少,可能许多年前,某个人对你做恶,你一直记在心里,多年之后相见,只是看到这个人的脸,身体自然就会有反应觉得对方是个坏人;然而这么多年可能这个人早已变了我们却不知道。的确,我们对一个事物的判断,无论是从时间还是空间的任何维度来看,都是如此片面。事物本又无常。在这么多变化中,哪里来的那么多大爱大恨呢。

第十天

随着早上的集体冥想结束,走出内观堂,Noble Silence 也结束了,正式开始了 NS(Noble Speaking,神圣的对话)。

最先开始的是眼神交流。大家的视线不再避让,四目相接会点头微笑示意。我还是社恐,不知道该在哪儿呆着,跟谁说话,自己先小声哼哼了几声,感觉自己的声音和印象中的声音不大一样。太久不说话好像声带还不习惯震动。 我一头扎进了树林里。没走几步路就看到了 Carl 和 Sam 在聊天。他们看到我也跟我打招呼,我的出关第一句话很可惜不是 hello world 而是 hey what’s up guys。

我还在想他们怎么这么快就熟络起来,聊起天才发现,Carl 和 Sam 本来就认识,相约一起来内观营。Carl 说他们是高中同学。我还有些意外,因为 Carl 很明显的美式口音,Sam 则是英国腔。原来他们之前都在迪拜读高中,后来 Carl 回了加拿大,现在又来了英国,住在 Sam 附近的城市(利物浦附近)。

我们三人一起在树林里走了几圈,又在草地边的长椅坐下。我们从过去九天的冥想体验聊起,什么时候觉得通了,什么时候又觉得最难熬。哪天最想破戒,有没有想要离开的冲动。Sam 说他第四天感觉已经是极限了,非常想逃跑,可是是 Carl 开车带他来的,他还得先从 Carl 那里把车钥匙偷到,感觉太过麻烦只得就此作罢。我们都哈哈大笑。我问他们如果认识彼此又不能说话这几天会不会很难熬,Carl 说他感觉还好,毕竟在内观室并不挨着(中间隔一个人),回到房间大家都有帘子隔着,不刻意地话其实可以一天都不跟对方接触。(我真的完全没有看出来他们认识,比如吃饭的时候也没有印象他们总是坐在一起或者会对视/窃窃私语)。

Carl 和 Sam 感觉是两个 E 人。Sam 我并不意外,举手投足中真的都和我的前同事 Jordan 很像。Carl 比我想象中也健谈许多,高冷学霸光环破灭了。

另一位学霸 Christopher 的光环也小小破灭。我本以为他会是六根清净的人设。第九天看到他约了跟老师的 1 对 1,我都在想是不是他在问如果想要全职修行、剃发为僧的步骤是怎样的。结果 Christopher 是个甜甜恋爱人设。他是跟他女朋友来的,一个印度裔的小姐姐。他俩自从 Noble Silence 解除可以在规定的区域内男女聊天,就一直黏在一起对话。也没看 Christopher 跟别人说话,我也不好意思去当电灯泡跟我的邻居 say hi。

午饭时 Takoyaki 坐到我旁边,我们也聊了天。我先是夸了他很认真,说我有几天早晨四点半到内观房时发现他已经在了,后来累了想回房休息一下再继续,他还一动不动地披着毯子在那里打坐。他用非常日本人地谦虚感回复我说他觉得自己冥想的很差,一点都不认真。原来 T 桑十几年前就在东京上过一次十天的内观课了,多年之后再来英国,感觉之前学的都忘得差不多了。我问他是什么让他想要再来一次内观营。他说他最近被谢菲尔德大学的哲学博士项目录取了,入学前正好有一些时间。他本身也是对于 morality 和 mind 很感兴趣,觉得在哲学的理论学习之外,冥想也是一种实践。他还跟我分享了关于开小差的科学/哲学理解,为什么人会 mind wondering,mind wondering 的不同阶段等等,挺有意思。

后面还有好几个人主动来找我搭话。原来不仅我在偷偷观察别人。很多人也在偷偷观察我。有一个叫 Vivek 印度小哥看到了我有一日穿着我前司的衣服,最后一日特别来找我聊几句,他在 London 的 Meta 做 engineer manager,也是之前从湾区到了纽约又到了伦敦。人听上去很厉害,之前也是搞竞赛然后肉身翻墙直接在印度被招到 Facebook MPK。我本来想秀一下我的人脉,结果耐不住 Meta 实在太大,似乎没有共友。只得相约次日能用手机之后加一下好友,靠社交网络帮我挽尊。

坐我左前方经常摸鱼的小哥也凑过来跟我打招呼,但他的印度口音有些重我实在没有记住他的名字。他说他是先看到了内观室外面有一个我在的创业孵化器的水壶,就想知道是谁的,最后观察到了我。原来他也是个 founder,他们是做 climate tech 的,大概就是用数据库和算法来计算消费者消费的碳排放的。我一听就知道我们一定可以从 B2C 到 B2B2C 的艰难旅程中 bonding 一下。果不其然他们一开始也是天真的觉得可以直接 2C,然后被市场爆锤后开始找寻跟银行合作的机会。当然,作为初创企业把产品卖给银行也是一件令人头大的事情,漫长的销售周期,不清晰的 decision maker 和 budget holder,大企业的官僚主义…样样都是可以杀死一个公司的毒药。关键是这毒药并不是立即发作的,是一个慢性毒药,中间还会多次给你是解药的希望。就在这情绪的过山车中,小哥也有些 burnt out,感觉经常被愤怒和焦虑缠身,于是来到山中内观,找寻一下内心的平静。

我还认识了 Ed,是摸鱼小哥的室友。Ed 是一个 film location scout,我之前听都没听过的职业。他做的事就是帮电影导演选电影拍摄地,然后拍摄样张,再 pitch 给导演团队。如果选中了就会负责当地的联络事宜:拿到拍摄许可,安排整个团队的车停在哪里,如果没有网络要提前过去把网络设置好,如果需要还得联系政府设好路障,等等等等。听他讲他的工作,感觉就是一个有超多体力活+沟通需求的开放世界解谜游戏:毕竟电影+场地的不同就会使得每一个项目都有着独特的挑战,很难套公式。Ed 也不是科班出身,本身读国际关系的他,因缘际遇走上这条路之前,也去非洲当过 builder,欧洲当过英语老师,在学校做过 RA,在伦敦当过公务员,但最后公务员的官僚作风让他觉得作为一个纳税人他的钱就被扔进一个如此低效地系统实在令人痛心疾首,于是半年后就果断裸辞,然后拥抱对电影和旅游的喜欢,走上了 location scout 的路。听他讲这种项目制的生活状态(如果想闲一点可以一年只工作半年,想忙一点可以项目不停轮轴转),讲跟各种有名的导演和演员打交道(他帮魔戒选了址!)谁很 nice 谁耍大牌,还有看到自己名字出现在电影结尾 credit 的名单上时的感受,感觉对我来说就是另一个世界。我最后一天还在愁怎么回伦敦,因为星期日早上七点闭营而星期日第一班公交车要到十一点才有。我随口问了句 Ed 他怎么来的,Ed 说他开车来的,然后问我需不需要搭他车回去。当时又感觉到世界上有许多爱和善意,我和 Ed 萍水相逢,第十天聊天前我甚至没有注意到他。后来我跟 Ed 相约他年底从巴西玩回来后伦敦相见,请他喝酒 🍺 :)

下午在食堂外的空地上,大家继续围成一个圈聊天。course manager Patrick 和 Will 也加入我们聊天。一开始我以为 course manager 都很高冷,要维持管理者的那种严肃气质。但后来发现他们也就是 server(志愿者服务人员)团队里的一员,和厨房里做饭的 server 没有差别。我问 Will 那为什么你会是 course manager,他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是他第二次做 server,上一次做完这边的总负责人就说 Will 你下一次再来去试试做 course manager 吧,正巧 Patrick 是一个比较有经验的 course manager,于是就让他们俩搭伙。我问 Will 你上一次做 server 是什么职务,他一笑说我是主厨!我很诧异,问他说你是不是很会做饭,所以申请的时候他们就把你放在了主厨的位置上,他说完全不是,他一点都不会做饭,不过没有关系,这个冥想营的运动机制就是规范化流程,所有人都按照列表办事,怎么洗蔬菜怎么切菜怎么做饭全都有傻瓜指引,这就是这么多年办营留下来的经验总结。“就连 course manager 也是一样的”,Patrick 说,并从他和 Will 都随身带着的小挎包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几点要在哪儿做什么。原来这就是依靠(可能毫无经验的)志愿者也能有效运作的秘密!

大家也聊起了这几日的见闻和趣事。第一个话题便是兔子的尸体。有一个在苏格兰开酒吧的大哥说他觉得这兔子是被 polka(猎鹰)猎食的。这就是为什么它的头已经不在了。另一个哥们接了一句说最近森林里好像确实有专门猎食兔子的生物,几日前他在宿舍区边上看到了另一只死兔子,无独有偶绝非巧合。

死亡或许太过沉重,于是又聊到饮食。豆子宴是绕不开的话题,大家听到 beans 就会心一笑,知道这话题的走向是什么。不过一个印度大哥经历清奇,他说豆子对他有别样的效果。那天刮大风又有点飘雨,外面阴冷,但食物却暖心又暖胃。他水足饭饱之后,从温暖的食堂,穿越阴冷的户外走到温暖内观房,坐定准备下一场的集体冥想。他觉得冷风吹过又到了温暖的室内,裹着毯子,脸颊热热的,呼吸平和且温柔。他开始内观,好像看到了许多粉红泡泡。

他记得的下一件事情就是他打了个呼噜,头一坠,醒了过来。

Carl 噗嗤一声笑了,说我听到你打呼噜了,那天都把我逗乐了。

我也噗嗤一声笑了,心想原来 Carl 那天笑是这个原因。

我也非常佩服老哥,讲起自己的糗事一点都不尴尬。可能出糗也无常吧。

最后一个大家常聊起的话题就是之后还会不会再来“复读”,以老生的身份再来冥想营。

我说我觉得对我来说,这十天的冥想课就像搬家前的整理和大扫除。我仔细梳理一遍房子里的东西,把可以扔掉的扔掉,把想要带走的留下。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会搬下一次家,有可能是人生到了一个新的阶段,或者是对现在生活的环境感到不满想要调整和改变,又或者只是机缘巧合。我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搬家,但我知道我不会一辈子不搬家。当那个时刻到来了,我就需要一次大扫除了,我就会回来了。

下一次,我想去尼泊尔那边的中心,据说从最近的城镇要开吉普四个小时才能到达。每天一睁眼,便能望见喜马拉雅山的日出。

尼泊尔喜马拉雅山脚下的内观中心
尼泊尔喜马拉雅山脚下的内观中心

结语

在我消失的那十天里,世界依旧运转着。我和同学们第十日还在说世界上肯定有大事发生了,只是我们都不知道。当时的三大候选新闻就是台海开始了、拜登挂了和俄乌结束了。次日允许用手机后,我打开 CNN,看到满屏的巴以战争。三大头条候选新闻都没有发生,但发生的并没有更好。那是一种颇为割裂的感受:一百余人在山里好吃好喝,冥想打坐,用梵语念诵着希望众生快乐。六千公里之外,炮弹横飞,尸横遍野,两个源起一家的种族因为不同的宗教信仰矛盾愈演愈烈直至横刀相向。

这篇文章的许多内容我早就在内观营摸鱼休息的时间构思过。本来以为出营后两天便能奋笔疾书的写完,最后因为种种原因花了一个多月才写罢。飞机上依旧是码字高产地。我在去奥地利的飞机上写、回英国的飞机上写、回北京的飞机还在写。写的我都用出了几个苹果备忘录软件的 bug。不知道是不是文章太长,还是中英文混杂,光标经常乱跳,本来是写在备忘录最末的段落突然就被插到了中间某处,只能返回重新打开备忘录,然后狂摇手机撤回。同时眼光扫射身边人会不会觉得我是用微信摇一摇的那种人。在此要特别感谢身边催稿的小伙伴,是你们的期待让这篇我给我自己一个交代的意识流万字长文得见天日。

这篇文章的唯一一个目标读者就是我自己。主要是写此文的此时此刻的我自己。次要的是未来的某时某刻的我自己。一个月已经是足够的时间让我体会到这篇文章的前半段本是刚刚发生的事情,但感受已经慢慢褪去,记忆已经慢慢模糊。以至于写文章的后半段的时候,我担心许多文字已经失去了第一人称的温润触感,而转向了第三人称更冷静更客体更有事说事的视角。我不想写违心的话,于是更难落笔。然而拖延的每一天都不会让那种第一人称的感受更容易回来。只能专心地回忆并观察自己试图找寻一些蛛丝马迹。于是再次感受到无常。人的冲动和热爱也是无常的。如果难得的对什么人对什么事有了奔头就去做吧。不过在行动的同时要放平心态,不然就会忘记享受过程而期待结果,并在期待产生落差的时候感受到痛苦。

No craving. No aversion. No ignorance. Maintain perfect equanimity.

走之前拍摄的内观楼
走之前拍摄的内观楼